巷口，母親踉踉蹌蹌地往家趕，風刮起她的藍衣衫，豆大的汗珠兒順著臉頰向下淌，嘴巴也張開著，她攔住迎面走來的二叔和三叔，大聲而焦急地說，“峰峰掉井里了！”

????幽長的巷子回蕩著母親的呼喊，村民們都慌慌張張地跑出來，二叔三叔挑起水桶，拿起粗麻繩，拉著母親，就往井邊跑，浩浩蕩蕩的人群，都往井邊跑，我也想跟著一起去，母親卻一把摁住我，說，“你哪里也不許去！”

????在外施工的父親，騎著吱吱作響的破自行車回來了，他劈頭就問，“坐這里哭什么？”

????我說：“弟弟掉井里了，娘和二叔三叔，都去井邊了！”

????父親張了張嘴巴，將我放在車后座上，蹬起車子來就走，我說：“院門不鎖了嗎？”父親說：“不鎖了。”我又盯著他的眼睛問：“峰峰會不會死？”父親不敢看我，更不敢回答，腳下卻卯足了勁兒。

????趕到井邊，人們正將麻繩拴在水桶上，準備下到井里去，有人已將麻繩拴在腰上，靠近井口了。父親大喊一聲，“你不會踩水，下去會淹死的！我會踩水，我下去！”

????母親一聽是父親，轉過頭，眼里的淚水像決堤的洪水，流個不停，我靠近她身邊，細著嗓子喊：“娘啊，你莫怕，爸爸來了呀！”

????父親從井口往下看，清冽的井水打著細細的漩兒，他腳踩井磚，手扶井壁，將水桶和麻繩一并系在腰間，當水沒腰間，猛地將水桶拋開，而他則下到水里去了……

????終于，父親將嬰兒般沉睡的弟弟舉過頭頂，又慢慢地將他放進拴麻繩的水桶里，——人們喊著號子一使勁，嗖的一聲，水桶就到了井臺上。

????一同趕來的村民中，有一個人是郎中，他翻轉弟弟的身子，讓他吐盡嘴里的水，然后又按壓他的心臟，最有意思的是，他還嘴對嘴地向弟弟嘴里吹氣。

????風好像靜止了，一大團一大團花朵般的流云，遮住正午的陽光，只見郎中一掐弟弟的人中，弟弟哇地一聲哭出來……

????大家的眼睛都濕潤了，尤其是母親，她把她的白臉蛋兒，緊緊地貼在弟弟的臉上，一摸搭眼皮，眼淚流得更兇了。

????事隔多年。

????如今弟弟已長成1.75米的漢子了，站在你面前，鐵塔似的撼不動！我問他，你可記得落井的事？他說，那么小，怎記得？但印象里，好像那天的流云很美，大團的白云都飄起來，天空仿佛開了一朵大白花，光顧看云了，沒看腳下……

????父親哎呀一聲，說，小子呀，好在井壁不滑井水不深，好在有根分叉的樹根托住你，好在有那么多人的幫助，不然……

????突然，我的眼睛濕潤了，正是那樸拙的愛，讓他活下來，在父親銀白的發間，我仿佛又看到了那天的流云，那潔白的云朵，多像一個沉甸甸的夢！

□鐘春香